2016年9月號《遠望》336期刊出石佳音所寫〈論蔡英文的「法理臺獨3.0」〉,該文指出:「法理臺獨」成功與否,關鍵在於大多數臺灣民眾是否確信臺灣與中國大陸在法理上毫無關係,而不在形式上有無改「國號」、改「憲法」。「正名」、「制憲」只是法理臺獨的公開手段(可稱為「法條臺獨」),並非其必要條件。只要「『臺灣』是異於中國的獨立國家」取得了「法的信念」,即使國號還是「中華民國」,憲法的「一中」條文也繼續存在,「法理臺獨」已然成功。
石教授點出「法理臺獨3.0」是溫水煮青蛙的「漸進式」法理臺獨,無所不在,防不勝防。他在該文舉出的具體例證是:蔡英文在琉球冲繩島的「臺灣之塔」上以「總統蔡英文」落款題字;在中華民國的邦交國巴拿馬以「臺灣總統(ROC)」名義簽字;在南海議題上放棄「歷史性權利」、「11段線」等提法,都顯示她在改變「憲法一中」的法理現狀。(從石文發表至今,此類新例證不勝枚舉。)
臺灣社會對於綠營塑造法理臺獨的這些技倆並不抗拒,也未出現有效、積極的反制,可見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大家習以為常。不過前述三個屬於政府公權力操作的「硬性」事例,究竟與大家的生活相去甚遠,民眾可能因此無感。本文試從「軟性」層面,舉證一般民眾在政治、外交以外的日常生活與思維,亦已全面臣服於法理臺獨。本刊作者程志寰曾引用英國學者畢利格(Michael Billig)的《日常民族主義》(Banal Nationalism)說明臺獨這種軟性手法:「畢利格試圖解釋為何民族主義能夠成功地催化社群中的所有個體,而成為他們心中最強烈的社會認同,甚至轉化為極端意識形態。他認為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細微事物,實際上都是民族主義的『符號化』工具,如鈔票上的民族英雄、國歌、體育競技、社交團體、慣用詞彙等。而這些存在於人們日常生活經驗中,讓人不疑有他的符號,也會不斷在生活中區分出該社群的『我者』與『他者』,創造一種不斷社會化的過程。」(見程志寰,〈兩德與兩岸的差異:論認同問題的重要性〉,《遠望》,2017年3月號/總342期)。大陸亦有學者注意到此一現象,如劉匡宇稱這種作法為「柔性臺獨」,但是他仍以為這只是「文化臺獨2.0」,而非「法理臺獨」。(見:劉匡宇,〈蔡英文「文化臺獨」進入新階段〉,http://www.taihainet.com/news/twnews/twmzmj/2017-08-16/2045163.html)但這還是把「法理臺獨」從形式上視同「法條臺獨」的誤讀。實際上,這種「柔性臺獨」或「文化臺獨」才是真正實質意義上的「法理臺獨」。否則,如果按照這種形式化的「法條臺獨」思維邏輯,現在《中華民國憲法》裡的「一中」條文絲毫未變,為何大陸卻不再相信臺灣當局仍信守「一中原則」,以致不願與民進黨當局重開協商?1 總之,綠營「軟」「硬」兼施多年之後,多數臺民確實認定臺灣和大陸在法理上毫無關係,現仍堅持兩岸同屬一國者已是異類,是極少數。
〈嘸通嫌臺灣〉
對照政大校友合唱團在1980年和2019年參加比賽的兩個場景,我們可從相片看出:各團在1980年參加的是「臺灣區」音樂比賽,2019年參加的是「全國」音樂比賽。正如以往的「臺灣區運動會」,早已改為「全國運動會」,名稱的細微差異,背後代表國家立場的巨大分歧。但一般民眾不是分不清兩詞彙法理意義的差別,就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當我提醒「政治」大學校友們,這兩種國家認同嚴重牴觸,不是「昨是今非」就是「昨非今是」時,大家對於我提出的嚴肅議題並無深究之意,我似乎是庸人自擾,無端攪亂一池春水。
左圖為政治大學校友合唱團參加1980年的活動照,右圖則是2019年舉辦的合唱比賽活動照,從照片中「臺灣區」到「全國」的字眼差異,即可凸顯臺灣社會國族認同的改變,在昔日猶自認是中國人的臺灣人心中,臺灣就是中國的一個地區無誤;而今臺獨當道,自然把區區一島當「全國」,島內膽敢有不同此意見者,將被攻訐侮辱得體無完膚。(左圖為作者提供,右圖取自臉書@彰化生活美學館〈108年全國社會組合唱比賽〉,2019年12月1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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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例外,是一位年約六旬、相對理性、好學、敏銳的校友L提出的意見,如下:「我們參加『全國』合唱比賽,我並未認定這是『臺灣國』的比賽,我感覺這是『中華民國』的比賽。因為如果我說自己參加『臺灣省』合唱比賽,可能被誤認為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臺灣省』的比賽,因為畢竟國際認知的中國是指對岸大陸。所以完整說法應是『中華民國臺灣省』的比賽,可是參賽團隊也有外島來的,不侷限臺灣省,我們稱它『全國』合唱比賽應該沒錯吧?」
兩蔣時代(尤其自1971年以來)臺灣民眾已經習慣「漢賊可兩立」,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隔海峽而治,憲法上和人民心中的「中華民國」版圖已有落差。國民黨政權又在馬祖勒石,上書「國之北疆」;李登輝則強力主導廢除臺灣省,讓臺民逐漸認定、習慣「中華民國」等於「臺灣」(勉強外加金、馬兩島),「法理臺獨3.0」當時已經上路,後來的蔡英文則是再接再厲、發揚光大。L君是成長、受教育於兩蔣時代的菁英,絕非天然獨,但即便是她,都不知道「臺灣區」(不等同臺灣省,當然也不等同中華民國)合唱比賽才是這場比賽最恰當、最符合憲法一中精神的名稱。L誤以為「全國」是指中華民「國」,倒也情有可原,但是參賽團隊無一來自對岸大陸,如果大家動輒把臺灣地區事務視為「全國」事務,中華民「國」的疆域與主權在民眾心中就小化為臺灣。(號稱「第一統媒」的《中國時報》,字裡行間亦常犯此錯誤。)有了這個成熟條件,綠營想消滅兩岸屬於「一國兩區」的法理關係,簡直易如反掌。
尤有甚者,2019年該比賽的指定曲是林央敏作詞、蕭泰然作曲的〈嘸通嫌臺灣〉(閩南語,意指請勿嫌棄臺灣)。我奉勸老友們以後別唱這首歌,除非主張、支持臺獨。但朋友們多認為我「想太多」;因為這首歌「根本看不出任何政治味道」;單看歌詞,只像是「老祖母的嘮叨」。
該曲歌詞如下:
「咱若愛祖先,請你嘸通嫌臺灣。
土地雖然有卡隘〔比較狹窄〕,阿爸的汗阿母的血,沃落〔灑落〕鄉土滿四界。
咱若愛子孫,請你嘸通嫌臺灣。
也有田園也有山,果籽的甜五穀的香,乎咱後代吃未空。
咱若愛故鄉,請你嘸通嫌臺灣。
雖然討趁〔討生活〕無輕鬆,認真打拼前途有望,咱的幸福未輸人。」
愛祖先、愛子孫、愛故鄉究竟與「嫌棄臺灣」何關?有此三愛的人,可曾、為何「嫌棄臺灣」?欲讀懂此歌哀怨又具指控性的弦外之音,必先了解以下背景。
在爭辯臺獨的可行性及其利弊得失時,臺灣條件不足以獨立、文化根源來自大陸、兩岸歷史無法切割等事實,是臺獨揮之不去的夢魘。獨派人士因此一貫指控反對臺獨者趨炎附勢,鄙夷臺灣的弱小,愛慕對岸的強大。「別人的金窩銀窩(對岸),不如自己的狗窩(臺灣)。臺灣人只要認真打拚,別看輕自己,臺獨就成功在望。」這是此曲隱晦的本意。
這是一首強化分離意識的歌,無的放矢、憑空創造不必要的臺灣悲情。即便主張統一的統派以及批評臺灣時局的很多人,他們並非嫌棄臺灣,而是恨鐵不成鋼,只是他們對臺灣的批評與期待,不符合獨派的目標,遂被誣指為「嫌」臺灣。事實上,在綠色恐怖之下,現在「嫌」臺者早已噤若寒蟬。如此不健康又別有用心的歌曲,不但編入民國85年康和革新本國民小學音樂課本,甚至成為2019年「全國」合唱比賽的指定曲。
有位駁我的朋友說:「此歌歌詞為林央敏於1987年所作。當時剛成立的民進黨還被視為亂黨,在氣勢如虹的國民黨政權之下,如果此歌含有獨味,怎可能在1991年獲得臺灣金曲獎的最佳作詞獎?」這位「政治」大學的校友顯然和多數人一樣,誤以為國民黨是追求統一的政黨、藍營政權不會縱容臺獨意識蔓延,她也忽略深具分離意識的林央敏以閩南語寫下此歌詞的動機。根據2019年4月19日《民報》、「民視」等媒體的報導,林某自述無法接受政府長期推行「說國語運動」,加上當時政府喊出「立足臺灣,放眼大陸」的口號,讓他感覺臺灣人普遍缺乏自信,於是奮力寫下〈嘸通嫌臺灣〉。顯然「說國語」和「放眼大陸」就是林央敏所謂「嫌臺灣」的罪狀。為了強化臺灣人的「自信」,勸導大家「放眼臺灣,遠離大陸」(亦即分離意識)不就是林氏創作歌詞的主旨?
至於此歌作曲者蕭泰然,1980年因在海外創作〈出頭天進行曲〉,(「出頭天」意指推翻、抗拒國民黨和共產黨等「外來」政權,改由本省臺灣人當家做主)被國民黨政府列入黑名單, 1995年才准其入境。值得注意的是,國民黨懲治臺獨的目的是防止自己被臺獨派推翻,並不是支持統一。蕭另一作品〈臺灣翠青〉,現已被視為「臺灣國歌」之一。凡此種種都可坐實〈嘸通嫌臺灣〉的「獨」性,但它卻眾口傳唱、風靡全臺。臺獨的潤物無聲,可見一斑。
《臺灣翠青》是由蕭泰然作曲、臺灣基督長老教會牧師鄭兒玉填詞的歌謠,此曲短短的幾行歌詞「建國」、「共和國憲法」云云,就是在宣揚臺獨,現已被許多臺獨支持者視為「臺灣國歌」之一。
三十年磨一劍,未曾真心反獨促統的國民黨與李登輝當年雖喊出不為林央敏所喜的「立足臺灣,放眼大陸」口號李登輝登基後,於1988年12月通過「中國國民黨現階段大陸政策」,其中提出:「我們的大陸政策應體現『立足臺灣,放眼大陸,胸懷全中國』的一貫精神。」林央敏寫下〈嘸通嫌臺灣〉的時間,稍早於國民黨提出此口號的時間,但他在2019年4月接受媒體訪問時,卻自稱寫作動機與政府喊出「立足臺灣,放眼大陸」的口號有關。造成此一時間落差可能因為他記憶有誤,也可能是國民黨政府長期推動「說國語運動」以及強調兩岸歷史連結的國民教育,都顯現出「立足臺灣,放眼大陸」的兩岸觀,不必等到國民黨具體提出「立足臺灣,放眼大陸」的口號,這種社會氛圍早成林某的眼中釘。2 ,但其實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在向獨傾斜。何況2022年的今天,上自政府下至民間,再也找不到「放眼大陸」的呼籲與胸襟,臺灣社會的分離意識更加徹底,連敷衍大陸都懶得做。回顧臺獨坐大的歷史,林央敏、蕭泰然等獨派人士,當然「功不可沒」。
〈最後的住家〉
由馬偕文字譜成、以閩南語歌唱的〈最後的住家〉,是臺灣音樂界近年火紅的另一首合唱曲。馬偕為加拿大傳教士,1871年來臺傳教,1901年病逝、葬於臺灣。馬氏原與臺獨無關,死後百餘年卻被臺獨利用。〈最後的住家〉歌詞翻譯自馬偕生前的一篇手稿,譯詞如下:
「我全心所疼惜的臺灣啊!我的青春攏總獻給你,
我專心所疼惜的臺灣啊!我一生的歡喜攏在此。
我在雲霧中看見山嶺,從雲中隙孔觀望全地,
波瀾大海中遙遠的對岸,我意愛在此眺望無息。
我心未通〔無法〕割離的臺灣啊!我的人生攏總獻給你,
我心未通割離的臺灣啊!我一世的快樂攏在此。
盼望我人生中的續尾站〔終站〕,在大湧拍岸的響聲中,
在竹林搖動蔭影的裡面,找著我一生最後住家。」
2007年,「蔣渭水文化基金會」委託何嘉駒把上述歌詞譜成〈最後的住家〉合唱曲。此曲發表後的兩個月到半年間,就受到2007年「總統府歲末音樂會」和2008年「臺北市文化局二二八音樂會」的青睞,經兩度官方的重視、推廣之後,該曲就廣為傳唱。比起〈嘸通嫌臺灣〉,馬偕所寫的詞只述說他對臺灣的疼惜與感情,看似更無弦外之音,何以被獨派所用?
原來為了凝聚臺獨意識,綠營必須把臺灣打造成有別於大陸任何一省、值得生死與之的一島。一個外國傳教士,不遠千里而來,大半輩子奉獻於此,死後葬於斯。從進步國家來臺的馬偕,不但不「嫌臺灣」,還用他的一生證明臺灣值得生死與之,這當然是宣揚臺獨「本土」意識的最佳範例。何況馬偕的歌詞只是描述臺灣美景,以及自己對此島的難捨之情,更讓反對者難以挑剔,也讓傳唱者毫無芥蒂。
但是如果比對馬偕原文,我們就會發現中譯歌詞略去下面一段:
「Before what I now write has been read I will have set my face once more westward toward the far East, and by God’s good hand will have reached again my beloved Formosan home beyond the Pacific Sea.」
對於已有基督信仰者而言,這段話是全文不可忽視的重點,它顯明馬偕所以和臺灣生死以之,是受了上帝的感召。否則很難解釋與臺灣毫無淵源的馬偕,何以獨厚、獨愛臺灣。但是幾乎所有翻譯馬偕此文的臺灣譯者(包含基督教神職人員),都略去這段原文不譯。對於具有宗教信仰但無臺獨信仰者而言,這種選擇性(且忽略重點)的翻譯是不誠實、應受批評的。但對於具有臺獨信仰但無宗教信仰者(或臺獨信仰強過宗教信仰者)而言,這種選擇性翻譯是極高明的策略,有利於鼓吹「愛臺灣」的本土意識。被精心處理過後的馬偕詩作,難怪成為陳水扁任內「總統府歲末音樂會」的選曲,也成為只會跟綠營「比賽愛臺灣」的藍營郝龍斌任內「臺北市文化局二二八音樂會」的選曲。藍綠有志一同,都要把臺灣打造成「最後的住家」。既然臺灣是「最後的住家」,臺獨當然也被隱喻為「最後的目的」,這就是臺灣民眾對付大陸「兩岸一家親」呼籲的回擊:臺灣是我的最後住家,你我不同家。
對於傳教士馬偕來說,只要順從神的指引,把臺灣(或任何一地)當作「最後的住家」乃是宗教熱情的展示,原本無涉國家認同與政治。但對於全體臺灣人來說,「最後的住家」究竟在何處,卻是牽繫兩岸14億人福祉、尊嚴、是非、道德的嚴肅選擇。臺獨派竟可轉換、盜用一個外籍牧師私人基於宗教熱情的選擇,誘導2,300萬人打造出與14億人敵對的國家認同。但是優美的旋律與和聲,以及看似無涉政治的歌詞,並以當前政治正確的「臺語」演唱,遂讓此曲成為音樂界的紅歌。就在大家沉醉於馬偕與臺灣不能割離的情意當中,臺灣的「獨特性」和「主體意識」就一波波沁入歌者和聽眾的腦中。
蔣渭水乃臺灣日據時期心懷中國認同、奮力抗拒日帝壓迫的民族英雄,然而今日臺獨卻逕自扭曲其精神並謂為「臺灣國父」,而打著蔣渭水旗號的蔣渭水文教基金會與臺灣民眾黨,俱未真正遵循蔣渭水的志向謀求中國復興,只想利用其形象牟利。(圖片源自維基百科)
尤其讓人遺憾的是,主動出資、委託把馬偕(被裁剪的)歌詞譜成曲的,竟然是「蔣渭水文化基金會」。蔣渭水是日據時期領導臺民抗日,衷心期待中國復興、富強的臺籍先賢。該基金會與蔣氏後人如已決定和蔣渭水的政治立場分道揚鑣,那就另當別論,我們只能為蔣先生哀;但如果該基金會表面反臺獨或不涉統獨,卻又支持、推廣這首別有用心的歌曲,那就證明獨派「假愛臺,真促獨」的技倆真是無懈可擊。
〈等待自由的風〉
另一首廣為傳唱、陳明章所譜的閩南語合唱曲〈等待自由的風〉,也以不著痕跡的方式宣揚分離意識,年輕人口耳相傳,不但不以為意,還被它激勵、為它落淚。
林良哲寫的歌詞,如下:
「一蕊花,用心疼痛,土地充滿春天的花香。
咱的夢,用手來捧,等待自由的風吹過頭鬃。
阮想欲種花一叢,送予住佇這的人。
咱著逐家來幫忙,鬥陣渥水鬥相工〔一起澆水相幫忙〕。
嘸管北風安怎搖動,嘸驚白霧日夜罩茫。
一蕊花,用心疼痛,土地充滿春天的花香。
咱的夢,用手來捧,等待自由的風吹過頭鬃。
阮想欲打開門窗,講我心內的夢。
雖然予人提去藏,阮嘛猶原嘸敢來放。
鬱卒心情嘛會輕鬆,花蕊總會等待過冬。
一蕊花,用心疼痛,土地充滿春天的花香。
咱的夢,用手來捧,等待自由的風吹過頭鬃。」
1996年彭明敏、謝長廷代表民進黨參選臺灣地區首次領導人選舉時,〈等待自由的風〉成為彭、謝陣營的助選歌曲。助選團隊說,早年的政治犯終於成為臺灣最大反對黨的總統候選人,彭一生的等待,就是看見「自由的風」,吹過摯愛的島嶼。2019年5月26日臺北「福爾摩沙合唱團」參與「六四30特展」之「自由音樂節」時,亦演唱此曲。顯然,臺灣社會不僅渴望「自由的風」,也希望此風吹拂對岸,為大陸帶來「自由」。
雖然「詩無達詁」,外人不宜對於歌曲作者的本意採取過度的揣測與解讀,但僅由獨派團體在上述兩個節點對此曲的重視與推崇,就可以理解〈等待自由的風〉之本意。歌詞的「花」和「夢」隱喻臺灣的獨立、「自由」,所以眾人應該合力澆水、照顧。「北風」比喻要摧殘花朵的「外來(國、共)政權」。「花蕊…等待過冬」是指目前外在環境仍不許臺獨,但是「春天」遲早終會降臨,屆時臺灣土地就充滿「花香」和「自由的風」。
音樂、藝術確實是強化臺獨的軟性妙方。前面各例是獨派利用歌唱「立」獨,他們當然也可以經由歌曲「破」統。
尷尬的〈政治大學校歌〉
校歌代表一校的精神與傳承,具有凝聚師生與校友感情的重要功用。政治大學的前身,是國民黨在大陸「訓政」時期創立的「中央黨務學校」、「中央政治學校」,旨在訓練黨政幹部、培育政治人才。來臺復校後,政治大學秉持以往傳統,為政府機關培育各級文官。如以服公職者占全體校友的比率而論,政大在全臺大學中即便不是第一,也必名列前茅。「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我們就是管理眾人之事的人。」這是政大校歌的第一句,既開宗明義點出該校的傳統與特色,也顯示捨我其誰的自我期許與驕傲。可惜自從國家認同問題浮上檯面後,政大不但校歌不保,遭受「整治」,政大人以管好眾人之事為己任的豪氣也蕩然無存,和校歌標榜的意境形成尷尬對比。
陳果夫作詞、李抱忱作曲的政治大學原版校歌,歌詞如下:
「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
我們就是管理眾人之事的人;
管理眾人要身正,要意誠,
要有服務的精神,要有豐富的智能。
革命建設為民生,
命令貫徹,篤信力行,
任勞任怨負責任。
實行三民主義為吾黨的使命;
建設中華民國是吾黨的責任。
完成使命,擔負責任,先要我全校員生親愛精誠,
進而使我全國同胞,親愛精誠,親愛精誠。」
撇除「訓政」時期遺留下的黨治色彩不說,作為「中華民國」一所培育公務員的大學,政大校歌歌詞不但無可挑剔,甚至足堪楷模,它既是對於大學生的必要期許,也標舉公職人員必備的精神與條件,誰曰不宜?
臺獨興起之前,政大校友確曾扮演推動臺灣政務的穩定力量,他們都以做好「管理眾人之事的人」自豪。政大學生與校友唱起校歌都能口唱心和,在「親愛精誠」的歌聲中,大家的凝聚力與自豪感油然而生。不幸的是,國民黨人窮志短,自己率先矮化、變造「中華民國」,又放棄對於「三民主義」理想的堅持;綠營為了謀獨,當然順勢把(帶有中國意識的)「三民主義」當垃圾,把已被變造的「中華民國」視為掩護臺獨、敷衍大陸的工具。臺獨勢力越興旺,政大校歌越自慚形穢,最後不得不被修改、整容。
政治大學校歌中蘊含中國意識的歌詞,乃臺獨勢力的眼中釘,因此在政大決議改動歌詞之前,即有多個系所在創作校歌比賽時,故意舉標語抗議或含糊亂唱校歌以示不滿,如此照即2015年政大斯拉夫語文學系於比賽時抗議原版校歌歌詞,而這也代表臺獨認同在臺灣青年中的普遍化。(圖片取自臉書@政大創作校歌比賽,2015年12月5日,網址:https://zh-tw.facebook.com/nccuschoolsong/photos/1007969719275489)
2017年9月7日政大校務會議通過校歌修改案,改動歌詞當中四處,但新舊並存,任憑唱者各取所需。新歌詞以「革新」取代「革命」;以「理念」取代「命令」;以「實踐民主法治是我們的使命」取代「實行三民主義為吾黨的使命」;以「維護自由人權是我們的責任」取代「建設中華民國是吾黨的責任」。
政大校務會議雖以新舊歌詞並存顯其寬宏大度,但是該會議的決議已造成政大校友以及政大精神的分裂。首先,政大學生、校友再也無法口唱心和。唱不同版本歌詞者,代表不同政治立場。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欲「建設中華民國」者可能擔心「維護自由人權」者的側目,久而久之,只好放棄「中華民國」,一起「維護自由人權」,但內心難免糾結。反之,主張「維護自由人權」者可能不以「建設中華民國」為然,兩者間豈能「親愛精誠」?
「維護自由人權」和「建設中華民國」其實是風馬牛不相及且可能互斥的兩種維度。前者刻意迴避、架空國家認同,只標榜抽象理念。政大人究竟應該維護「臺灣國」還是1912年創立的「中華民國」的自由人權,似乎任憑唱者各自表述。後者則清楚劃定政大人效忠、認同的主體,就是中華民國,「建設中華民國」當然包括「維護(中華民國的)自由人權」。但是醉心於維護「臺灣國」的自由人權者,卻非得先破、解「中華民國」不可。
以「實踐民主法治」取代「實行三民主義」也是避重就輕、以虛代實。三民主義是孫文為了締建民國向黨員、民眾所做的思想教育,其理論雖多有缺失,但它揭櫫的理想則是明確、值得堅守的,包含追求中國統一的民族主義、擘劃良好政治體制的民權主義、追求全民均富的民生主義。以數學概念來說,三民主義是三度空間裡的架構,「民主法治」只是民權主義裡的一部分,只觸及一個座標軸,二者無法相提並論。何況政大人所要實踐的,如果是「臺灣國」的民主法治,首先就得破、解三民主義當中的民族主義,兩者水火不容。
「政治是管理眾人之事」,但越屬高層次的政治,越與國家認同相關,國家認同不一,眾人之事如何管理?「管理眾人要身正,要意誠」,但統獨兩派各自的「正」和「誠」,剛好是對方的「邪」與「偽」,政大人應以何為「正」、為「誠」?獨派所要「完成」的「使命」和所應「擔負」的「責任」,絕對與統派不同。政大人究竟應完成何種「使命」、擔負何種「責任」?又,「全國同胞」究竟是2,300萬還是14億?此事不界定清楚,如何「親愛精誠」?
面對分裂的校歌以及臺灣社會統獨的尖銳對立,自詡「我們就是管理眾人之事的人」的多數政大人,何以萬馬齊喑、老僧入定?
反對專制、自詡民主的臺灣社會,本該具有討論政治問題的基本熱情與解決政治問題的有效機制才對,但是藍綠惡鬥(不等於統獨惡鬥)多年之後,大多數民眾反而避談政治,因為大家幾乎都意識到「越是重要的政治問題,越無法在現有政治體制下獲得解決」。與其傷了和氣,一事無成,不如避而不談,眼不見為淨,這真是對臺灣民主的一大諷刺。
臺灣最重要的政治問題,當然就是國家認同與統獨抉擇。從蔡英文上台以來,兩岸關係持續惡化,其中又牽扯到一觸即發的中美對決,越來越多臺民應該意識到兩岸必有「大事」,可是大多數臺灣人反而閉口不談,好像事不關己。此中的原因是因為大家對此「大事」的「是非」與「結果」判斷不同,而且彼此皆知無法說服對方,所以乾脆不提。
接受臺獨理念與思維者幾乎都判斷:中美對決下,兩岸若起衝突,美國必來援助,大陸打不過美國,北京只好選擇避戰,這將是臺獨大躍進的良機。統派的判斷則是:大陸定有統一時間表,即將開始促統,且兩岸若起衝突,美國只會大賣軍火,不會援助一兵一卒,因此臺獨必敗,問題只在統一的代價有多大。兩派的差距南轅北轍,當然無從討論、無法妥協。
政大人的萬馬齊喑、老僧入定,就是多數民眾對於統獨態度的縮影,但自詡為「管理眾人之事的人」的政大人或許更應自覺尷尬。從某個角度來說,綠營能摧毀原本並不支持臺獨者對於國族前途之關心,使他們厭惡統獨議題,使他們對於統派的哨音無感(或反感),並且自認無力影響時局,最後任憑獨派宰制臺灣,這亦是一套極其成功的臺獨心法。
音樂藝術:強化臺獨的軟性妙方
包藏禍心的作詞、作曲者,他們的寫作動機當然是為了宣揚臺獨,但相較於明白鼓吹臺獨的政治言論,文學、音樂、藝術卻具有迂迴、隱晦、潤物無聲的特質,於是很多避談政治、反對臺獨者,聽、唱起這些別有用意的歌曲時,卻口唱心和,毫無罣礙。至於原本就具有臺獨意識者,聽、唱這些歌曲時,當然更是心領神會。可見,綠營打造臺獨「法的信念」並非僅限在蔡英文自稱「臺灣總統」這種嚴肅又與庶民生活似乎無關的「官方硬方法」,也不全靠專家、學者、名嘴頻頻發表臺獨政論的「民間硬方法」。隱含分離意識的文學、音樂、藝術,則是打造臺獨之鼎的第三足,可充分彌補「官方硬方法」和「民間硬方法」的不足,讓不願聽官員講話、很少看政論節目、自認客觀中立的民眾,也有被臺獨「薰陶」、「滋潤」的機會。
當隱含分離意識的音樂長期洗腦臺灣人民的認同時,明目張膽為臺獨唱和的「獨」歌自然更能為臺灣社會接受,譬如在2014年太陽花暴亂期間,滅火器合唱團主唱楊大正(左一)便前去遭暴徒占領的「立法院」與林飛帆(右一)等人錄唱《頂樓天光》,滅火器合唱團演唱的《島嶼天光》還被視為太陽花「學運」的代表曲,更於翌年獲選為臺灣金曲獎「最佳年度歌曲獎」,由此可見臺獨意識如何主宰與操弄流行文化,進而更強化臺獨的「正當性」與「流行性」。
令人扼腕的是,提醒「音樂裡藏臺獨」的吹哨者,不但沒得到「自認反臺獨者」的信任與感謝,還可能成為眾人眼中的偏激分子或政治狂熱者。因為當前臺灣所謂自認反臺獨者,其實絕大多數是厭倦藍綠惡鬥(且把它誤解為統獨惡鬥),只求耳根清靜、只求綠營別逼對岸動武、只求「保持現狀」的小民。他們雖反臺獨,但並不追求統一,可見他們看不出統、獨是臺灣不可逃避的互斥選擇(或者他們反臺獨只因為害怕反而促成統一)。因此,他們對於獨派軟土深掘、潤物無聲的手法既不敏感也不介意。另一方面,統派的哨音卻攪擾其心境,害他們耳根不得清靜,所以不受他們歡迎。
總之,「別有用心」的文學、音樂、藝術確實是強化臺獨的軟性妙方,而且此一妙方還具有極強的自衛、反擊能力。因為透過文學、音樂、藝術傳達的臺獨思維都很含蓄、幽微,批評它的人很容易被視為政治狂熱者或雞腸鼠肚。正如「愛臺灣」和「愛香港」本是天經地義,但當它們暗藏臺獨、港獨毒素時,眾人不察,就會把批評「愛臺」、「愛港」者視為大漢沙文主義下的暴徒。
香港回歸25週年,藝人張學友受訪時表示,「香港這25年經歷了很多,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我仍然相信這個城市,…希望這個城市會變成一個比以前更加好的城市,香港加油!」但因為張學友只說「香港加油」,未提及「祖國」、「回歸」等字眼,引發微博網友反彈。也有網友懷疑張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是不滿意香港這25年的變化。
臺灣一位秉性善良、未受臺獨教改影響的六旬中學老師,看到此新聞後的反應是:「中國山川壯麗,物產豐隆,歷史文化淵遠流長,確實是令人仰慕的國家,但是落到共產黨手中,只講威權,不講人權,連喊出『香港加油』的人,都被說成不愛國,這樣的中國怎麼可能和她談統一?」
其實「香港加油」和「武漢加油」一樣,「愛臺灣」和「愛山東」一樣,本都是一句好話,如果在該語境之下,香港、臺灣也屬於中國大家庭的話。但如果「香港加油」和「愛臺灣」背後隱藏與中國敵對的分離意識,這種話就會激起大陸民眾對港獨、臺獨的敵意。大陸網民對張學友的反應或許過度,但此事與官方無關,所以不是中共耍威權,而是14億民眾基於民族情感與尊嚴,被迫拿起放大鏡檢驗敵、我。但在港、臺兩地,願意、能夠以這種心態理解、同情大陸網民情緒的,恐怕很少,於是張學友事件便可激化成「港獨/臺獨有理」的結論。
由此可見,一般人視為天經地義、無害、勵志、溫馨的口號或文藝作品,都可能暗藏分離意識,進而增進臺獨、港獨「法的確信」。這套軟土深掘、棉裡藏針的技倆,謀國者不可不知,不可不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