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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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刊:羅夢冊《中國論》

《中國論》導讀:重新發現羅夢冊

作者 | 石佳音
石佳音:《遠望》雜誌總編輯

〔如須轉載,請先徵求《遠望》同意,並於文首註明出處,全文刊載(不得隨意更動內容)。〕

2009年6月,英國學者馬丁.賈克(Martin Jacques;大陸譯為「馬丁.雅克」)的《當中國統治世界》(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出版,並立即成為暢銷書。臺海兩岸很快出了中譯本,也都一紙風行。在其書中,馬丁.賈克詳細說明了「中國」之「國」的特殊性質:她是「文明國」(civilization-state),而不是「民族國」(nation-state)。這就是說:與大多數西方國家以「民族」作為立國基礎不同,中國之「國」的基礎在於其特有的「文明」,而非特定的「民族」。因此,當中國這個「文明國」重新成為世界第一強國後,她所引領的世界必然有異於現今由西方國家(美國、西歐)所塑造的國際秩序。這樣的論斷,配合著中國國力的上升,在兩岸吸引了許多學界名流予以推介。

其實,正如馬丁.賈克在書中所引證,他這個論點並非首創。出生在中國山西省的美國老牌漢學家白魯恂(Lucian Pye, 1921-2008)早在1985年就指出:「現代中國民族主義的奮鬥一直是一項艱鉅的努力,要將一整個『文明』擠壓塞進一個『民族國家』的框架之中」。1990年時,白魯恂再度強調:「中國是一個假裝成『國家』(state)的『文明』(civilization)。現代中國的歷史可被描述成中國人及外國人的共同努力,想要將一整個『文明』擠壓塞進一個現代『國家』的框架之中,而後者(現代民族國家)是西方文明在四分五裂之中產生的一種人為專斷且具有強制性的制度發明。……用西方的用語來說,這就好像羅馬帝國和查里曼大帝(按: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歐洲一直延續到今天,並試著像一個單一的『民族國家』那樣運作。」

由於馬丁.賈克的書走紅,兩岸都開始追捧馬丁和白魯恂的「高見」。但是,在這許多推薦文中,卻沒有人知道:最早討論中國之「國」的特質的,是一位中國學者,羅夢冊。

早在1943年9月,也就是馬丁.賈克出生之前兩年多,在重慶中央政治學校(今天政治大學前身)任教的羅夢冊教授,就由重慶商務印書館出版了《中國論》,鉅細靡遺討論了「中國之國」的性質。他在那國難深重的年代,炯眼卓識地提出:「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夠善處國際,在國際自立自見;遇到危難,才能夠自衛自救;遭了困頓,才能夠不失信心,不迷方向,邁向偉大的復興(按:他甚至提到了「偉大復興」!)或更生之途;而一旦『否去泰來』,國運好轉之時,也才能夠深切理解並從容說明其所以由然的道理,不致被他人、甚至被自己,視為是一個神秘的奇蹟、或意外的意外,招致國際的驚訝與惶惑。」於是,他主張我們要對中國之「國」進行「自我再認識」。

羅夢冊「面對偉大祖國之光榮的過去,偉大的未來,以及其現時代的苦難和被人誤解之嚴重」,進行痛徹「自我反省」、「自我批判」和「自我再認識」之後,在《中國論》中「向國人提醒,並向世界宣告」:「『中國之國』…一直到現在,不是一個『族國』(民族國家),也不是一個『帝國』,而是一個超『族國』反『帝國』的『國家』;而是一個『國家』,又是一個『天下』──而是一個『天下體系』、『天下機構』或『天下國家』」。實際上,這個「天下」的範圍就是中國人所知的「文明」世界,因此羅夢冊的「天下國」就是馬丁.賈克的「文明國」。

對於當時正在進行的艱苦抗戰,羅夢冊更以無比的文化自信,指出:「我們中華民族現正以戰爭作為最後的手段,掃除並解放『中國之國』…在生存和蛻變的進程中所遭受的威脅,迫害與障阻,使得『中國之國』…能夠自主自由地生存於現世界之上,並能夠自主自由地從中古式的經濟生活中過渡到鋼、鐵、媒、油的現代。然後再以她的現地位、新生活,與由此新地位新生活所產生的新力量,為世界的和平、人類的福利,作巨大的貢獻。」簡言之,這部《中國論》,就是羅夢冊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所提出的理論策劃。

由於羅夢冊是在國民黨訓政時期於其黨校(中央政治學校)內著此書,書中難免帶有當時的時空色彩。但是,羅並不盲目附和國民黨當權派。他知道孫文的「三民主義」僅只是「民族、民權、民生」的三大「問題框架」,因此他極力以其《中國論》具體見解充實此一框架,藉助「三民主義」來推廣其說。但對於其他的國民黨宣傳,他就拒絕呼應。

就在《中國論》出版的前一年雙十節,美、英宣布放棄在華特權,改訂平等新約。蔣介石隨即令陶希聖起草、由蔣修改定稿《中國之命運》一書,於1943年3月10日出版。此書在國民黨全力「促銷」之下,到5月就賣了130萬冊以上。值得注意的是:《中國論》在《中國之命運》後不久出版,書中卻對蔣著完全不置一詞。這在當時的氣氛裡顯屬「政治不正確」,自然受到冷遇。而且,當時正處在《中國之命運》掀起的巨大爭論陰影下,《中國論》更難引起注意。結果,這本極具歷史洞見的大作幾乎沒有發生什麼影響,就被淹沒在抗戰後期及戰後的政爭之中。目前所知,唯有梁漱溟在1949年6月寫成的《中國文化要義》裡,引用並引伸了羅夢冊所論「天下國」的文化意義,此後即乏人問津。

羅著問世66年後,馬丁.賈克的《當中國統治世界》出版,兩岸中國人才「驚覺」原來自己祖先所創建的政治秩序竟然如此「先進」!有人指出:馬丁此書提醒我們「中國崛起將帶動全球政治、經濟與意識形態格局一場翻天覆地的結構重組」(臺灣中研院院士朱雲漢);也有人認為:把中國視為一個「文明國家」是對中國研究方法論的「一大貢獻」(大陸中國人民大學國關學院副院長金燦榮)。然而,最早提出類似見解的中國學者羅夢冊,卻長期被自己的同胞遺忘!

羅夢冊此書不是像《中國之命運》那種臨時應命的宣傳品,而是他在1936-42年這段中國備受日寇欺凌、國將不國的苦難歲月裡,痛徹「自我反省」、「自我批判」和「自我再認識」後的思想成品。此書最感人之處,就是作者那種深刻理解傳統歷史文化後所產生的文化自信。這種文化自信,使中國絕對不會滅亡,也必然走向復興!

1943年,羅夢冊帶領我們重新認識中國。74年後,《遠望》願向國人重新介紹羅夢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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