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2020）年6 月8日，美國《國家利益》（The National Interest）雜誌刊發了新加坡前駐聯合國大使、曾任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輪值主席、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創始院長、上海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春秋高級研究員馬凱碩（Kishore ftahbubani） 的評論文 章， 題 為〈為什麼川普政府幫了中國〉（Why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Has Help China）。文章開宗明義指出，毫無疑問，自 1971 年季辛吉（Henry Kissinger）開啟中美關係正常化以來，川普政府是中國被迫應對的最令人惱火的一屆政府。不過，若中國領導人像以往那樣從長遠和戰略角度來考慮問題，他們可能還會認為，川普政府或許幫助了中國。因此，若川普政府下台，中國會想念它。這聽起來可能有些奇怪。

川普政府發起了一場貿易戰，對中國經濟造成一定損害；對中國進行技術出口限制，採取大量措施以削弱華為。川普政府千方百計想遏制中國，並沒有令中國人民垂頭喪氣，反而激起了他們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昂揚志氣。最讓人憤慨的是川普政府促動加拿大政府拘捕並試圖引渡孟晚舟，將美國法律強行施加到中國公民身上，喚起了中國人民受人欺凌百年屈辱的敵愾同仇。

短視近利    川普不及季辛吉或凱南

馬凱碩認為，川普政府顯然缺乏一個深思熟慮、全面和長期的戰略來應對崛起的中國。它也沒有聽取季辛吉或凱南（George Kennan）等重要戰略思想家的明智建議。比如，凱南提出，與蘇聯長期競賽的結果， 取決於「美國能否給世界人民這樣一種印象」，即美國「有能力處理本國的內部問題」並「擁有巨大的精神力量」。川普政府並沒有樹立起這樣的形象。在新冠疫情和佛洛依德（George Floyd）事件發生之後，美國給人的印象正好相反。對比之下，川普政府提高了中國的地位。現在中國被認為是世界上更有能力的國家。正如英國《金融時報》副主編沃爾夫（ftartin Wolf）說的， 美國已經變成了一個財閥統治國家。而相比之下，中國則建立了一個賢能治理的體系，賢能政治比財閥政治在處理本國的內部問題表現得更好。

凱南強調美國必須積極地培養朋友和盟友。但川普政府卻嚴重破壞了與朋友和盟友的關係。歐洲人私下對此感到震驚。美國在世界最需要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WHO）的時候，尤其是為貧窮的非洲國家提供幫助之際選擇退出 WHO，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行為。沒有一個美國盟友追隨美國退出世衛組織。相比之下，中國在全球抗疫方面的表現贏得了聯合國尤其是世衛組織的信賴。因此， 聯合國在未與美國通氣的情況下，將「全球人道主義應急中心」設在中國廣州。川普政府還威脅要對加拿大、墨西哥、德國和法國等盟友加徵關稅。毫無疑問，川普政府「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原則使全球對美國的尊重減弱，卻為中國打開更多地緣政治空間。美國前國務卿歐布萊特（ftadeleine Albright）曾說：「我們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國家。我們站得高，比其他國家看得更遠。」川普政府只顧當前利益的交易式外交，很可能讓美國成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國家。  

川普政府還忽視了凱南的另一條明智建議：不要侮辱自己的對手。沒有哪屆政府像川普政府那樣侮辱中國，在這方面，川普政府是孤立的。川普一再表示，「中國的不當行為是眾所周知的。幾十年來，他們對美國的剝削是前所未有的。」理論上， 這樣的侮辱可能會損害中國政府在本國人民心中的地位。但結果卻恰恰相反。「愛德曼全球信任度晴雨錶」（Edelman Trust Barometer）的最新數據顯示，人民對政府的信任度最高的國家是中國，達到 90%見「愛德曼全球信任度晴雨錶」 網：https://cdn2.hubspot.net/hubfs/440941/Trust%20 Barometer%202020/2020%20Edelman%20Trust%20Barometer%20Global%20Report-1.pdf。₁ 。馬凱碩認為，這並不奇怪，對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近 40 年中國的社會和經濟發展是過去 4 千年來最好的。凱南談到了國內的「精神力量」，中國正充滿這種力量。根據史丹福大學心理學者法恩（Jean Fan） 的觀察，與美國的停滯形成對比的是，中國的文化、自我概念和民心士氣正在快速轉變，且大部分是朝著好的方向轉變。中國人民也清醒地認識到，中國在應對新冠危機方面比美國做得更好。在這樣的背景下，對中國不斷的侮辱只會激起強烈的民族主義反應，提升中國政府的地位。

凱南曾說：「如果我們有能力培養出任何可能使我們與世界其他國家不同的品質，那就是謙卑和謙遜。」馬凱碩認為， 如果凱南還活著，他會首先建議他的同胞們後退一步，在與中國展開重大地緣政治較量之前，深思熟慮地制定出一個全面的長期戰略。制定這種戰略應聽取像孫子這樣的思想家的建議，對雙方的相對優勢和劣勢進行全面評估。

中國共產黨可理解為「中華文明黨」

馬凱碩認為，相比之下，在評估中國的相對優勢和劣勢時，川普政府犯了低估中國的錯誤。美國被民主社會至高無上的意識形態信念所蒙蔽，導致其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實際上，從功能上說，中國共產黨的縮寫 CCP，更可以理解為「中華文明黨」（Chinese Civilization Party）。中國共產黨的主要目標不是在全球復興共產主義，而是復興這個世界最古老的文明，使它再次成為這個星球最受尊敬的文明。這才是激勵中國人民奮發向前的真正原因，這也是中國社會為什麼如此充滿生機活力的原因。同樣重要的是，中華文明在歷史上就是極有韌性的文明，是人類歷史上唯一一個經歷 4 千年屢仆屢起的文明。沒有理由懷疑中華文明現在正經歷著一場偉大的復興。

18 和 19 世紀的地緣政治概念，總把大國之間的競爭看成是零和博弈，因此中國的崛起自然讓美國感受到威脅。儘管中國非常和平，儘管中國沒有做錯任何事，儘管中國是世界秩序的維護者、是國際社會的好公民。2000 年時美國的經濟規模比中國大 8 倍， 現在只有 1.5 倍，如果兩國都保持目前的經濟發展趨勢，到 2035 年中國的經濟規模將是美國的 2 倍。所以，美國四處張望時，它看到了另一個強大的國家。冷戰後美國習慣了生活在一個單極世界中，但眼看著單極世界正受到來自中國的挑戰，美國當然要極力予以遏制，因此很多地緣政治戰略分析家，都擔心美國對中國掀起新的冷戰。

15 年前曾提出應該將中國視為國際社會「利益攸關方」的美國前貿易代表、副國務卿和世界銀行行長佐力克（Robert Zoellick）今年 5 月 18 日在《華爾街日報》  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美國不需要新冷戰 」 （The U.S. Doesn’t Need a New Cold War）。他對於現在美國對待中國的方式就只剩下了對抗與譴責深深不以為然。他說：「那些鼓吹與中國打一場『新冷戰』的人明確表達了他們反對中國的立場，但卻沒有說明他們想要達成的目標。」「鑒於中國與世界的緊密聯繫，新冷戰鬥士們是無法遏制中國的，其他國家也不會加入我們的陣營。」佐力克認為，新冷戰鬥士們完全無視過去中美合作所取得的成績。從上世紀 90 年代起，中國開始與美國展開合作，控制危險武器的擴散。中國改弦更張，幫助美國遏制伊朗和北朝鮮的核武器開發項目，讓兩國不再向外國輸出武器和技術。從 2000 年至 2018 年，美國的外交官成功說服北京同意支持 190 項聯合國安理會制裁案中的 182 項。中國還積極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幫助華盛頓制止了在蘇丹達爾富爾的種族滅絕大屠殺。

佐力克指出，中國對世界經濟增長做出了最大貢獻，從而推動了全球經濟擴張。中國已經連續 15 年成為美國產品出口增長最快的目的國。在 2008 年金融危機時， 中國與美國、世界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緊密合作，迅速出臺了最為及時和規模最大的經濟刺激措施，阻止了全球經濟的進一步下滑。佐力克認為，即使面對中國這樣的競爭者，美國也應該強調人類共同的理想追求，而不是指名道姓惡語傷人。美國應該向中國公眾進行呼籲，而不是侮辱他們。美國需要向盟友和世界提供一條有吸引力的道路，並與中國一道在涉及兩國共同利益的領域進行合作。

期待中美競賽而非對抗

馬凱碩認為，像過去美蘇那樣的冷戰不會再次出現在美中之間。冷戰期間的美蘇兩國社會幾乎完全分離，而今日美中兩國是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夥伴。冷戰期間沒有蘇聯學生到美國大學學習，而現在有超過三十萬中國學生在美國留學。中美兩國關係緊張，很多國家都擔心被迫選邊站，比如澳洲多年來是美國的第一盟友，其國防和政治都靠美國，但中國卻是它的最大貿易國，如果美國強迫澳洲選邊站，它就會陷入兩難的窘境。東盟 10 國也是同樣處境。只要世界各國不要被迫選邊站，像美蘇兩大陣營對抗式的冷戰就不可能發生。馬凱碩對於今後中美兩國關係不使用「對抗」（confrontation）一詞，而是使用競賽（contest）一詞。對抗指兩頭公牛用牛角相抵，而競賽是兩匹馬參加同一場比賽。因此， 中美之間將存在長期競賽。由於美國將盡力維持其世界第一的位置，中國應該為此做好心理準備。重點是兩國都必須搞清楚它們的根本利益是什麼。今年年初，馬凱碩在接受《環球時報》專訪時表示，如果中美兩國都以改善人民福祉為其根本核心利益， 那麼兩國就會儘量避免對抗而盡可能進行合作。一個強大的中華文明與一個強大的美利堅文明在 21 世紀和平共處，全世界都會為此而舒一口氣並歡呼雀躍這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