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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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年二月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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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將興,代代永旌(下)

敬悼《遠望》榮譽發行人劉建修先生

作者 | 簡皓瑜(《遠望》發行人)
簡皓瑜(《遠望》發行人):《遠望》發行人;致理科技大學通識教育中心講師。

劫後餘生,不改其志

1965年劉建修第一次出獄時,臺灣政治環境丕變,到處可見美國大兵。他清楚感受到,美國藉由《中美共同防禦條約》,勢力已伸向臺灣的軍事、經濟、政治方方面面;其中,「黨外」也藉著美國的支持,隱隱發展起來。尤其,1979年元旦美國華府與臺北斷交、改與北京建交,表面上看,美軍在該年4月完全撤出臺灣,實則,此後臺灣黨外運動在美國支持下加速茁壯。顯然繼日帝之後,臺灣還有美帝強勢介入;1970年代起,美國一面改善與北京的關係以「聯中制蘇」,一面支持臺灣本土黨外勢力、於兩岸間繼續「藉臺制陸」,臺灣棋正是美國對華兩手策略的其中一手。而,既然是蔣介石國民黨引狼入室在先,那麼後來臺灣政局的基本面,自然也就是國民黨與臺獨派競相對美爭寵、走美國支持的反華制中之路了。只是,1970年代黨外勢力的臺獨傾向尚不明顯,老同學為抗衡蔣氏國民黨不義政權,大多還是支持黨外。

從1981年劉建修二次出獄,到1986年9月民進黨正式成立,臺獨勢力劫奪「黨外運動」果實以推動臺獨運動,愈見明顯。據王曉波言,民進黨成立未久,(後來的)《遠望》創刊人陳其昌徹夜難眠,來電說:「心肝真艱苦,都不能睡覺」,並沈重說道:「我們在日據時代奮鬥,為的就是要做一個中國人,現在我們臺灣人的黨建立起來了,但黨章中沒有『中國』兩個字!」接著,1988年1月蔣經國死後,4月17日民進黨進而發表《417決議文》,明確主張「臺灣國際主權獨立,不屬於以北京為首都之中華人民共和國。如果國共片面和談、如果國民黨出賣臺灣人民利益、如果中共統一臺灣、如果國民黨不實施真正的民主憲政,則民進黨主張臺灣獨立。」

陳其昌,1904年生於臺灣汐止,高中就到杭州就學,以學生代表積極參與1925年上海「五卅慘案」引爆的反日運動。後於上海大學學習期間,經瞿秋白建議,轉赴日本東京大學政治系學習。畢業後,1929年回臺繼續反日,加入新文協、臺灣民眾黨,並以民眾黨秘書長兼組織部長,成為蔣渭水的左右手。1931年,新文協、民眾黨遭總督府強制解散,幹部入獄。出獄同年,蔣渭水病逝,陳其昌即再次內渡,致力於臺灣回歸祖國的工作,並加入國民政府王芃生領導的諜報組織「國際問題研究所」,成為出生入死的其中一名「長江一號」。光復後返臺,在《臺灣新生報》工作,直到1947年「二二八」事件結束、報社改組,便與李萬居等人另創《公論報》。1953年被特務羅織「資匪」罪名,判處無期徒刑、財產充公。1975年因蔣介石過世,大赦出獄;總計鐵窗22年,時年71歲。陳其昌民族主義強烈,兩岸經驗豐富,加上人生閱歷往前與日據時期左中右所有反日路線都有聯繫,往後與白恐老同學和中國共產黨也有交集,在兩岸的中國反帝統一運動中,都可說是德高望重。

陳其昌察覺臺灣主流政治意識型態走向歧途的危機嚴重,儘管年事已高,1985年秋仍接受老同學們託付,經日本秘密前往大陸,希望盡早在兩岸間啟動反獨促統的有效措施,臺灣也能組織動員起來。但正如1976年「陳明忠案」所示,老同學在蔣氏國民黨特務眼皮子底下都屬「已曝光」者,而大陸對臺政策也在1979年以後全面轉為以和平統一為主。陳其昌由陸返臺後,決定以現實可行的作法在臺促統。

首先,募款籌備成立「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將1960年代以來各地既有的點狀聯繫予以統合,一方面協助出獄難友共渡難關,一方面整合為政治動員的基礎。同時,則準備創刊《遠望》雜誌,做為對外發聲的管道、對內凝聚共識的平台。

劉建修於坐牢期間,曾與陳其昌同監,深獲其信任。故而互助會從籌備發起、1987年藉新竹義民廟廟會匯聚老同學(及其家屬)而正式成立,到桃竹苗分會的成立與維繫,劉建修皆有其不可替代的貢獻。特別是,1987年7月15日解嚴後,黃華等白恐出獄者於8月成立臺獨傾向的「臺灣政治受難者聯誼總會」(後改組為「臺灣戒嚴時期政治受難者關懷協會」),於是儘管國民黨當局遲遲拒絕「臺灣地區政治受難人互助會」成立社團之申請,統派互助會還是決定化暗為明,10月間正式宣布成立,避免愛國志士的赤忱被玷污、歷史真相被改寫。

1987年3月《遠望》創刊半年多後,陳其昌也以年事已高,而劉建修剛正堅毅,年底正式託付以承接《遠望》出版發行的重任。此後劉建修即長期提供工作空間並自掏腰包,使《遠望》能堅持出刊三十餘年不輟,至今已是臺灣現存最老的統派刊物,成為在臺中國人持續為臺灣人的福祉、整體中國的命運探尋出路的重要旗幟。

此外,同年11月1日「工黨」成立。工黨不幸分裂後,左翼統派人士於1989年3月29日再成立「勞動黨」,堅持關照臺灣勞工的福祉不能脫離兩岸問題的解決。工黨、勞動黨二者也都有劉建修參與發起。

1987年3月《遠望》創刊號封面(左);陳其昌先生將《遠望》發行、經營重任託付劉建修先生的委任書(右)。

1987年3月《遠望》創刊號封面(左);陳其昌先生將《遠望》發行、經營重任託付劉建修先生的委任書(右)。


家國答卷,傳諸兩岸

1987年11月,臺灣當局開放民眾赴陸探親,兩岸互動日漸頻繁。隨之,劉建修卻也日益感受到兩岸發展軌跡的變化帶來的隱憂,及其對自己思想理論提出的尖銳質疑。譬如,開放探親前,他已多次經由香港進入深圳考察;第一次走訪上海、蘇州、北京多地,他興奮地留下觀察手記。但1989年,他為響應大陸建設赴陸投資,卻發現「改革開放」後貪腐重重、官僚主義嚴重的問題,以及一切「向錢看」的社會風氣,讓他痛心不已。海峽此岸,臺灣人卻普遍對大陸快速「改觀」(負面)、年輕世代(包括自己的近親晚輩)完全喪失國家民族認同。與此同時,臺灣年輕世代中儘管興起左翼思潮,但只談個體權益不談國家自由、只談反大不談反帝、只談革命不談制度,總之,「左而不統」幾乎是其共識。相反地,這些自稱「左翼」、「馬克思主義」者,反而跑到了反中反共的最前列,成為在島內外支持分離主義顏色革命的急先鋒。這也給劉建修帶來苦惱。

回顧二蔣死後的海峽此岸,臺灣的政治發展並未因為蔣氏政權的結束、「解嚴」的終結而步上正軌──回歸憲政、走向統一。相反地,自李登輝執政、給民進黨提供「奶水」一路發展至今,臺獨論述──包括割裂扭曲的「臺灣島史」史觀、無法貫通的國際法解釋、多重標準的所謂「自由」「民主」「人權」和「(任意)想像的共同體」等主張,已儼然以至高的道德正當性,直接、並完全排擠掉主張中國統一的空間。

幸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經過二、三十年不斷觀察、思考,他還是從大陸的發展方向(而非僅限於現有結果)上,看到了中國的希望。晚年劉老總結自己一生說:「我們的思想經過鍛鍊,堅毅不會改變」,「我們是幾十年來經過思考、受難、觀察、瞭解、學習,建立起我們的思想,所以出獄以後,我們仍思想堅毅,並且深信自己所選擇的這條路是正確的。」他並表示,自己八、九十歲仍然關心臺灣走向、兩岸關係以及整體中國的發展,正是因為如此。

於是,儘管健康欠佳,劉建修先生將事業交託下一代之後,他拖著病體(先是因為牢獄之災對健康的戕害,屢次靠著堅強的毅力戰勝病魔;繼而又為癌病所苦)以一己之力傳揚前輩先烈們的真實故事,並透過著作或訪談,開始勉力用更加淺白的文字,將一生縈繞心頭的問題與答案留傳給兩岸中國人以及這個時代。我試著整理為如下四個方面:

1. 「社會主義」是什麼?

社會就是人和人,是由人所組成。「社會主義」一詞,講「社會」,就是要解決人與人之間的事情;講「主義」,就是要有原則。因此,社會主義,就是一切為人、以人為本的人本主義,就是要以公平正義的原則,解決人與人之間的事情,保障人起碼的生存,並講究平等、合理、公平,讓大家在社會裡活得很好。這樣的主義,不好嗎?

2. 外界批評中國大陸現行經濟制度,實際上是資本主義。對不對?

中國大陸只是用了資本主義的方法,是學習了資本主義的方法實現資本主義的效率,因而產生了資本主義的現象,但其本質並非資本主義。資本主義的根本就是經濟利益,是由資本家當家控制一切,是從出發點上就為了資本家的經濟利益服務。像美國打伊拉克,就是為了要控制石油、鞏固美元,要維護資本家既得利益、爭取資本家更多利益。相反地,在社會主義之下,國家、政策的控制權不在資本家手裡;比如習近平自己並不握有大公司的權力,生活也與一般人一樣。在中國大陸,國家、政策的控制權在共產黨(而非資本家)的手上,是必須拿來為人民服務的。所以可以說,大陸是利用資本主義的方法,吸收它的優點來建設社會主義國家。

3. 如何看待大陸中共領導的體制?

臺灣的福祉與整體中國的國力不可分割;臺灣的歷史與中國歷史不可分割;臺灣的問題與整體中國不可分割。至於誰來領導?誰能解決中國的問題,誰走對了方向,我就支持誰。並且,「自由」是什麼?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國家無法自主,沒有國家的自由;公權力的運作無法擺脫他國的干涉,人民能作主嗎?能享個人的自由、人權嗎?臺灣的右翼兩黨制,頂多只是兩個金光黨的輪流分贓而已。

增強國力、兩岸統一,擺脫國際干涉爭取國家獨立自主,就是對的方向;社會主義制度化,就是抓到對的方法。走正確的道路,正是近年大陸快速發展的主因。

像2020年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除了「生命至上,人民至上」、保民養民的民本觀念,也展現了共產黨員系統的動員,以及中國不同於西方式民主制度的優越性。

而方向走對了,就要堅持初心。像現在反貪腐、法治化,就是對的。

4. 中國儒家文化與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關係如何?

本期《遠望》重刊劉建修的〈中國現代化與儒家文化──當代馬克思主義與儒家合則兩美,離則兩傷〉一文,就是劉老的回答。

劉老晚年的定論,讓我感到:似乎一切回到了本初、回到了原點,即,臺灣的問題必須放在全中國裡面,跟大陸一起解決;中國的社會主義發展,最初就是為了國家民族的復興。

劉老晚年的定論,也讓我看到他對反獨促統道德正當性的嚴謹思考。

5月初我們前去探望劉建修先生時,劉老身體已經很弱,但見到我們很是高興、很健談。

5月初我們前去探望劉建修先生時,劉老身體已經很弱,但見到我們很是高興、很健談。


我想到劉建修先生給自己的長子命名為「復秦」,給自己開設的電子廠命名為「大秦」!原來,劉建修心中的重中之重,始終就是中國統一、中華民族復興;其民族主義情懷,就是他一生運動的主要動力。陳其昌、陳明忠、劉建修幾位先生,一生為臺灣前途、中國命運上下求索、生死以之,說到底,追求的就是中華民族的國家民族復興。而這也是一代代中國志士仁人在內憂外患的狂風大浪中指引方向的羅盤。

6月10日,劉建修先生的告別式上,蔡英文竟有臉派員(前民進黨立委、前新竹縣長、第18任臺灣省政府主席林光華等)前來代表致意。蔡英文侈言「轉型正義」、實則重建臺獨法西斯威權體制,並接收特務系統製造「綠色恐怖」,有何資格弔唁這樣一位以其一生反抗不義政權、追求國家統一的臺灣良心?現場劉家遺族果然予以冷遇。我很為劉老高興,復秦真正瞭解其父這樣一位大寫的中國人一生的追求。

6月10日,正在臺灣製造「綠色恐怖」的蔡英文,竟派代表前來劉老告別式!果然遭到冷遇!(照片由劉復秦提供。)

6月10日,正在臺灣製造「綠色恐怖」的蔡英文,竟派代表前來劉老告別式!果然遭到冷遇!(照片由劉復秦提供。)


在劉老的告別式上,我謹代表老中青三代《遠望》人宣讀以下祭文,向這位一生不忘初心、老猶壯懷激烈的《遠望》榮譽發行人致敬。顧炎武詩云:「遠路不須愁日暮,老年終自望河清。」劉老,您所未見的河清之日,我們後死者必將目睹,並告慰您在天之靈。


民族將興,代代永旌──敬悼《遠望》榮譽發行人劉建修先生

《遠望》榮譽發行人劉建修先生(1928-2020年),已於5月23日離開我們。

先生關懷社會正義、中國命運,194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白恐時期並因政治案件兩度入獄,前後總計坐牢20年;期間曾與陳其昌、即後來《遠望》的創刊人同監。先生剛正堅毅、澹泊致遠,人品高潔;創刊次年,陳其昌遂託付以承接《遠望》出版發行的重任。於是自1988年起,先生長期提供工作空間並自掏腰包,使《遠望》能堅持出刊三十餘年不輟,今已成為臺灣現存最老的統派刊物,持續為臺灣人的福祉、整體中國的命運探尋最好的出路。

《遠望》自2015年10月交由年輕一代接手後,先生退居為榮譽發行人。然先生久於牢獄之災遺留的病痛,後又久經癌病折磨,2017年3月已因病不克參加《遠望》30週年活動。今年5月初,我們看到先生的道別信,即趕往探視。先生身體相當虛弱,滲出的鼻水裡還夾著血絲,卻忍著病痛很高興地跟我們說話。

他說自己只是小魚小蝦,只是當年那段歷史裡最底層的人而已,今天能跟我們講述那段歷史,是因為臺灣真正大寫的中國人全部犧牲了。他提到自己認識的犧牲者,為他們流淚而不能自已,我知道他沒有一滴淚是為自己,一如他在所有自述中,不曾花多少筆墨描述自己遭受的酷刑折磨一樣。他的哭泣不能自已,是因為他所認識的那些大寫的人,其悲壯,無法言傳;而他所受到的感動,同樣無法言傳。劉老自稱為歷史的小魚小蝦、臺灣中國共產黨的底層,不是自謙之詞,而正是因為劉老親眼見過那些大寫的中國人,知道其悲壯,也正因為,他也是這樣的人。

我第一次如此確切知道,為什麼中國人創造出「鯤」「鵬」這樣的比喻、「壯懷激烈」這樣的詞彙,來描繪大寫的人。

雖然病痛,劉老思維還很清楚。我問他,民進黨臺獨派推動的所謂「轉型正義」、民進黨臺獨派將「二二八」與「白色恐怖」並列,對不對?他直截了當說「錯,騙人的!」他批判臺獨的失德不義,還反過來給我們打氣,樂觀告訴我們希望。

不料未及再見一面,先生即已撒手人寰。但,就像復秦(劉老長子)在訃文中所述,劉老「一生堅持的信念是:一、要為人民謀幸福;二、要為民族謀復興;三、要為世界謀大同。」我們感佩他的精神毅力,我感謝認識了他。我們會記得,先生說過他對自己一生走過的路、對自己道德而理智的選擇感到光榮;我們也會時時記得,讓愛國家愛同胞的白恐受難者精神永存。

劉老,謝謝您。一路好走。

遠望代表簡皓瑜、陳威佑、蔡裕榮等敬悼

2020年6月10日

2020年5月1日劉建修先生寄給《綠島老同學檔案》、《歌唱黎明》作者龍紹瑞的告別遺言

2020年5月1日劉建修先生寄給《綠島老同學檔案》、《歌唱黎明》作者龍紹瑞的告別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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